“五一”前夕,上海街头,50岁的邵楠正骑着他的电动车赶往门店取货,一个月前,他刚刚注册成为配送服务平台的一名骑手。
邵楠的本职工作是一家投资公司的创始合伙人,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上海市政协委员、常委。
今年3月以来,由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变异株引发的疫情突袭上海,上海面临常态化疫情防控以来最严峻的考验。响应上海市政协发出的“勇担政治责任,勠力同心抗疫情”倡议,2022年3月31日,邵楠参加线上考试,报备了个人信息并提交核酸报告,成为一名注册骑手。
邵楠:我一开始的初衷很明确,我就想送药,人少吃一顿饭没问题,但是我觉得少吃一顿药是不行的。上海是一个老龄化社会,这里面的老人很多是有基础疾病的,他们的很多药是不能断的,所以我想从这个小事做起。我半个月前买了小电动车,正好派上用场。
当天晚上,证照齐全的“邵师傅”就开工了,他从位于闵行区虹桥镇的家中出发,赶往药店取货,两个代购药品的订单,需要配送至约5公里外的徐汇区桂林路和宜山路。
记者:第一单应该是印象非常深刻的?
邵楠:那个单子我印象最深的一点是我不熟悉系统,我在那里搞手机搞了差不多有十分钟,好不容易才确认了我到店,刚刚取到药就接到电话,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给我打的,他说请问你是邵师傅吗,我说是。他说你拿到药了吗?我说拿到了。他说我是某某小区的,你能不能尽快给我送过来,我说你稍等一下。因为我不好意思跟人讲说我业务不熟,我还在琢磨这个东西怎么确认。我说好,我一定尽快,他说我一定会给你打赏的。他怕我没听明白,他说真的,我一定会给你打赏的。
尽管不熟悉路线,但邵楠还是赶在订单要求的时间之前,把药送到了目的地。
记者:他一直在强调要给您打赏,最后接到赏金了没有?
邵楠:有,六块六毛钱,到目前为止那是唯一的一个打赏,我永远记得。我倒不是因为打赏,而是他连续说的那声谢谢,我当场就哭了,真的流泪,那种被需要的感觉,这是一种使命必达。
由于出门前没有给电动车充满电,当晚送完第二单后,邵楠的电动车就因电力耗尽而“罢工”,他只好把车停在客户家附近,自己找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,到家已是4月1日凌晨时分,上海浦西地区开始实施封控。当白天邵楠想再出门时,就遇到了麻烦。
邵楠:我说我有工作证明,我是一个骑手。我并没有亮明本职身份,他当然也是好心劝我,说安心在家,疫情期间那意思就不用想兼职这些事,后来没办法我求助于组织,我给市政协打电话把这情况说了,这个时候就真相大白,是一个政协委员注册了骑手要去送药。
记者:人家有没有问您为什么要坚持出去呢?
邵楠:有人劝过我其实没那个必要,说你一个人你到底能做多少事呢?你多送一单少送一单又怎样呢?我出去以后,更坚定了我要出去,因为我在外面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。送药的单子特别便宜,便宜到你们无法想象,一共多少钱呢?四块五毛钱,这种单子作为一个骑手是非常不经济的,所以我觉得我尽我所能应该去接这些单子。
邵楠第二次出门,已是4月2日的早上,他要先骑自行车去把电动车的电瓶取回来充电。骑行在同一条路上,虽然只隔了一天,却判若两城。
邵楠:在整个八车道的空间里面都能听见我自己踩脚踏车的声音,嘎吱嘎吱的声音,昔日很繁荣的上海突然变成所有都安静下来那种感觉,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。
记者:因为快递小哥这样一个身份,在一个相对静止下来的城市里面,您作为一个能动的点跑在上面的时候什么感受?
邵楠:我觉得我一个人能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,觉得挺有劲儿的,因为你帮助了别人,别人谢谢你,我觉得这个城市就有希望了。
跑了十几天,邵楠发现大家采购的药品物资也在发生变化。最开始,他送的药全是小包装的,主要是常用药那一类,后期他再送药的时候就发现大包装的药品变多了,为了能装更多,邵楠还背了个双肩包增加容量。
快递小哥的身份,让邵楠有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这座城市,并力所能及地去帮助那些正在为这座城市努力的人们。一天晚上,他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一位骑自行车的护士,主动提出用电动车载她回家。
邵楠:上了我车她才说了一句话,她说多亏你这个车,她说我脚都不行了,她说我骑了十公里,她说我已经在医院干了15天了,6点到24点。她是一个医院护理科的负责人,来上海18年了,她说我挺爱这个城市的。我说我是一个辽宁人,来这城市14年了,我也挺喜欢这城市的。她反复问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电,你还能回去吗?我说你放心吧,肯定能回去。她说我明天要进方舱了,15天没换过衣服,她说我身上都馊了,所以她说我也不想坐你的车,我身上有味。我说没事我不嫌弃你,快到的时候她说我给你钱吧,你也不容易,我说我不要钱,她说那你干吗呢?我说我是送药的,我说我专门给人送药,她说你是个好人,我说你也是个好人。
下车后,护士本想送给邵楠一瓶酸奶作为答谢,但邵楠没有收,随后,这位护士向邵楠提了一个请求。
邵楠:走了三四步她想起什么,她回来跟我说我给你照张相,我说那你照吧。我说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给我照相?她说我要告诉别人你帮助过我。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上海有太多这样的人,比你付出得要多,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,这是整个城市一起在战斗。
邵楠也是这场战斗的参与者,他的电动车一次最远只能跑20公里,配送的范围基本上限定在虹桥镇附近5公里内。平台给新手的接单上限是一次6单,送完才可以再接单。为了提高效率,他会一次性接满6单,而且尽量在同一家药店多接几单。
记者:为什么不一单一单接着来,而是一下子就接了六单呢?
邵楠:其实很多的时间是无效时间,配药特别慢,如果接完这一单我再回来再等他配药的话其实对我的电瓶是个消耗,对我的时间也是个消耗,我是做投资的,知道如何在单位时间内发挥最大效益。
记者:如果说您不是为了挣钱的话,为什么非要送满这六单呢?
邵楠:我觉得是一种使命,当你真的开始去送药的时候,那种感觉好像你能看到他们在等。
邵楠喜欢骑车,特别是长途骑行,他曾骑车走过川藏线,邵楠觉得这次做骑手的经历对自己是一次洗礼。等药时,他会有意和其他骑手聊会儿天,他们什么都和邵楠讲,邵楠感觉社会对这些小哥们的关注度还是不够,对他们也缺少理解,毕竟这座城市少不了这些流动的风景。
邵楠:第一他们的收入确实比原来提高了,基本上是平常收入的三倍左右。有时候我就会去像北京人打招呼,你吃了吗?他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,他说一天就吃一顿饭,其实我有点吃惊。有一天我刷了一下我们平台,我们上海在早上9点钟的时候排名第一的外卖小哥已经送了42单。你想从0点到9点,9个小时送了42单,你说他睡过觉吗?几乎没有,这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。我个人的力量很有限,但是我一直没忘记我是一个注册外卖小哥的政协委员,所以我在疫情期间我也写了提案,如何改善外卖小哥的生存条件。
邵楠老家在东北,在上海已生活14年,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审视这座城市,审视自己的生活。送药之余,他有时也留在社区做志愿者,协助居委会开展社区服务和防疫工作。为了消除潜在的感染风险点,邵楠特地邀请社区居民开了两场视频会议。
邵楠:这次疫情期间我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志愿者的力量,我希望疫情之后很多小区能够把志愿者常态化地结合起来,协助居委会一起做工作,这是我接下来要向政府提的一些建言献策。
如今,邵楠依然奔波在送药的路上,他在朋友圈里用心地记录着这座城市每天的变化,期待着这座城市的全面复苏。
记者:经过这次疫情,您对上海这个城市有了什么新的打量?
邵楠:不管是我在小区做社区工作还是我做外卖小哥,这次疫情我有六个字我特别想说,担当、友爱和互助,大家因为友爱、互助紧紧团结在一起,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战胜的,我依然相信记忆中的上海一定会回来。
记者:外卖员您计划做到什么时候为止?
邵楠:做到这个城市外卖小哥不再需要我的时候,所有运力都恢复的时候,我觉得快了,距离我下岗的时间快了。